驻留在黄河畔的“星光”

日期:2025-09-03 来源:古贤项目 作者:石汇峰 字号:[ ]

通往项目之路

二十九日傍晚,当我和同事在文城乡给刚到的洗衣机配好三通,朝营地信步走去时,刚好是我来到这座坐落在黄河岸边的小城的第一个月零两天。那时正值太阳熄灭着走下山去,最后一缕苍凉残照洒落在连绵不绝的云朵上,把整个天空映照得通红。地平线上的漫天赤火里有一抹金霞,开始只是一团,随后慢慢散成一条金线,匍匐在地平线上。这瑰丽的景象让我恍惚,既赞叹于李清照笔下的“落日熔金,暮云合璧”对自然现象细腻而诗意的刻画,也把我的思绪拉回一个月前,我刚踏上这片土地时……

“嘿!石汇峰!”一个中年人喊住我,笑着朝我走来,旁边是个看起来年龄与我相仿的年轻人。后面我才知道,前者是项目上的安全总监张青旭,后者是刚从高原下来支援的电气工程师陈文亮。他俩热情地招呼我,熟练地接过我手里拖着的大行李箱,言谈举止之间仿佛并非初见的新同事,而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。这是我下飞机后对项目上同事的第一印象——亲切而富有朝气。那会正值中午,刺眼的太阳挂在天上,滋养万物的同时也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。我们一行三人先是和另外三位提前在餐厅订餐的同事汇合,饭后一同驱车前往项目。

公路点缀在黄土地上,像人的掌纹,蜿蜒曲折。从临汾出发,车行了一个半小时到达吉县,接着是四十分钟曲折向上的山路。汽车在呜呜吼着爬坡,车窗外是沉默的黄土高原,这沉默里压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愤与绝望。千百年来恶劣的自然环境不仅塑造了这块沟壑纵横的土地,也把生活其间的人们对生命的浪漫幻想锤炼成一首苦涩悲壮的歌,一如扎根其上顽强生长的绿植,是中华民族坚韧不拔精神的典型体现。最后,车停在山顶小镇的最西边,一个有两层办公楼和三层宿舍楼的小院,上书“水电八局”四个大字。这是八局在古贤项目的后方营地,距离前方营地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。简单休整后,综合办主任琛哥开车带旭哥、亮哥和我出发前往前方营地,十分钟的路程海拔下降了接近400米。盘山公路上铺着一层被来往车辆碾成粉末的黄土,让人担心只需毛毛细雨,形成的黄泥浆就足以让汽车不受控制地冲下山崖。随着我们一行人逐渐接近前方营地,施工机械沉闷的轰鸣声、渣土车的汽笛声,与黄河岸边的漫天黄土交织在一起,给我以巨大的震撼——恍惚间突破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,突然来到另一个世界。

悲观者无处可去

这对我而言的确是另一个世界,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世界。分配到古贤项目的新同事一共有两人,我先出发,另一位晚我一周左右出发。作为先行者的我面临的困境之一是:孤身一人来到一个陌生、艰苦、闭塞的环境,在生活与工作中遇到困难时,无同龄人可尽情倾诉心声 。数次我站在黄河边上,看黄河向东自流,绵绵不绝,奔涌不息,心中常常会有这样一个疑问——和长江相比,黄河的河床不够宽广,流量不够充沛,水质不够清澈,何以成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呢?后来,我想明白了。水本质清,从青藏高原约古宗列盆地出发时,黄河也是个活泼清澈的小姑娘。可回望几千年,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生活从来不是岁月静好,而是苦涩如歌。

高建群在《最后一个匈奴》里这样写道,“陕北的黄,是集中的黄,悲愤的黄,绝望的黄,生存的黄,战争的黄,沉默的黄,飞奔的黄,苍天的黄,大黄的黄,黄天的黄,黄种人的黄,黄帝的黄,黄河的黄。”黄河流经黄土高原,开始只是哺育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,随后便也包容了生活其间的人们。几千年来有无数人在这里诞生又在这里死去,有多少对生活的幸福期盼就有多少恸绝山河的哭泣,有多少青年的激情就有多少暮年的凋敝……最终一切都化为一抔黄土,成为黄河里被裹挟向前的一粒沙。思及此处,我释然了,眼前的困难在生命的“黄河”里只是沧海一粟,不值得我为此烦忧。戴上安全帽,穿上反光背心,再次踏足现场,踩在厚实细密的黄土上,像是踩在雪地里,耳边竟也隐约响起类似积雪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陡然间,从黄河水面上掠过一阵疾风,黄土乘风而起,拉出无数微不可察的淡黄色丝线,细密地交织在一起。我扯起工服的衣领捂住口鼻,眯着眼望向太阳。飞扬的黄土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,闪耀着强烈的光芒,像萤虫飞舞,像星河闪烁。

星河坠落的地方

上一次看到星河是什么时候?大约是十年前,那会我在上小学。暑假在老家的屋顶支起一个小铁床,仲夏夜里和堂哥他们躺在上面听蝉鸣和蛙声此起彼伏,相映成趣。凉风习习,小河边七八棵槐杨树迎风而动,淡黑色起伏的树梢常让我以为那是隐匿在暗夜里巨兽的触角。夜半时分,从远处田野里的泵站那儿传来几声零星的犬吠,我被浓重的露水打湿,头发湿漉漉的。仰头望去,繁星多如恒河沙数,大大小小散落在深蓝色的夜空里。大的亮而少,譬如隔星河相望的牛郎星和织女星,以及悬在星河下的天津四。小的虽然暗淡,但凝神细看,越看越多,回过神来时恍若已不在人间,而置身于星辰的海洋里,目之所及,无数星光汇聚成一条流动的光的长河……

再次看到星河是在水电八局后方营地。入夜,告别室友,我一个人扛着三脚架,挂着相机包,来到营地西南角。在远离城市的乡下,逃离了霓虹灯不知疲倦的喧闹,往日被浓云和人造光遮蔽了的夜空又展现出它的本来面目——璀璨星光点缀在纯净的夜空上。一幅壮丽的宇宙图景在一个渺小生灵面前徐徐展开。永恒的星空与易朽的尘土形成强烈的对比,再次把我的思绪带离纷扰的尘世。我想到,此时此刻,宇宙里有多少生灵共同仰望着这浩瀚星空?自智人第一次仰望星空以降,又有多少人曾经将一缕情思寄寓这片永恒星河?他们是否会想到,在未来他处,会有一人透过这永恒之物知晓他们曾经存在过?人有欲望,这些欲望归根结底是对延续自身的渴望。因此,柏拉图说,要爱智慧,爱永恒之物。躯体易朽,可知识与信念却可以和星空一样永存。因此,文人洞察情思,把纷繁多变的人、事、物抽象成永恒的精神符号;数学家埋首稿纸之间,将生命与永恒的数学符号相联结;无数仁人志士在恐怖的黑夜里舍身成仁,倾洒血与泪,将有限的生命奉献给无限的美好愿景……

在来到古贤项目的第一个月零两天,我和另一位新同事的洗衣机到了。这就是说,我们已经成功地把个人愿景融入了集体目标之中。在返回营地的路上,我们驻足远眺最后一抹金霞消失在天际。太阳落山了,这意味着它即将升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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